如果你不理解足球对于巴西的意义，那么当你看过北京时间7月9日凌晨那场举世震惊的比赛后，巴西球迷的泪水、哀伤甚至骚动，一定能深深打动你。对于巴西来说，足球意味着太多东西。
今年的世界杯有些与众不同。对全世界的球迷、球员、甚至国际足联而言，巴西世界杯有着“足球回家”的内涵。现代足球运动勃兴于欧洲，但却因为拉美、因为巴西，成为了世界第一运动。
也许有人不同意这个结论。如果认真回忆，会发现WM阵型、链式防守、四前锋革命，再到全攻全守，所有的技战术革命都是欧洲人创造的。甚至是世界足球第一传奇、1970年的巴西队，也没有什么战术创新，有的只是对四前锋战术的全面吸收运用。
但是，在所有这一切之上，拉美人给了现代足球一个灵魂，那就是大众运动的热情。
现代足球俱乐部产生于英国。直到今天，英格兰超级联赛和英足总杯也被认为是世界职业体育的典范。但是，把足球建立为一种全面的生活方式，则是巴西人带来的。
现代巴西的产生本身就是一个历史现象。克里奥尔人先后在美洲掀起推翻宗主国革命的时候，葡萄牙王室因为拿破仑战争而逃亡到拉美殖民地，随即宣布独立，建立了所谓的巴西帝国。这个帝国在22年后被军方推翻，于是一个叫巴西的共和国就诞生了。
这个国家汇集了逃亡贵族、土生白人、混血儿、印第安人，以及黑人和各种肤色的移民，体育成为了塑造共同意识的一种方式。长达三个世纪的奴隶经济里，上层靠着土地和武器维持自己的体面，游泳、骑马、游艇等欧洲大陆的贵族运动在巴西迅速铺开。
骑马这样的贵族运动注定不敌足球这样的大众运动
但最多一两年后，足球成为压倒一切的运动。
对于欧洲移民而言，足球属于欧洲发达国家中产阶级运动，既有自我认同精神，又有对于英国、德国等发达生活方式的追求。最早的巴西足球俱乐部在圣保罗诞生，被命名为圣保罗竞技队，由英籍移民组织。这家俱乐部对血统要求远远高于球技要求，乃至于被排除的德国移民，专门建立了SC日耳曼尼亚队，只允许日耳曼人参加——所有的足球运动员都必须是白人，这是一个公开的原则。
然而，不可动摇的社会阶层等级，迅速在足球的热力下溶解。很快，拉丁权贵开始注意到这样一个吸引女孩尖叫、鼓起群众热情的“体力”运动。巴西银行行长担任主席的富豪俱乐部弗奴米嫩塞成立了，富豪云集的博塔弗戈游艇俱乐部也迅速成立了足球队。
很快巴西知识分子发现，可以通过“白人的运动”，把这个种族混杂的国家真正建立成一个白种人国家。巴西著名的医生佩克索托就认为，“足球可以让人健康、强壮，学会纪律和和团队协作，能够让拉丁人真正的学会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自律，能认识到自己是社会的一部分，而非相反”。
不过，佩克索托的世界里并没有黑人，也没有穷人，“白种人国家”的巴西注定也是少数人的。这种等级和种族隔离下的足球运动，又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热情，引发了巴西左翼知识分子的高度疑虑，以及反感。
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能阻挡这项运动本身的平等和魅力。当足球遍地开花的时候，将军总统、巴西最杰出的“考迪罗”（Caudillo，指拉美夺取政权的军事独裁者及军队支持的独裁者——编者注）瓦加斯也开始主动运用“足球”这个教化工具。
瓦加斯（1883～1954），原巴西总统（1930～1945，1951～1954），他最终在总统职位上自杀身亡。
瓦加斯本人拘束自制，作为资深球迷，他习惯于包厢里看球。当足球“熔炉”的作用被发现之后，他走出了包厢，亲自督促每个城市建立自己的体育场，并在首都圣保罗建立一个最大的体育场，真正把体育、音乐会、狂欢节舞蹈集中到一起。瓦加斯相信，这一切才能聚合起巴西的新文化，是治疗现代巴西先天不足症的的良方。
但是足球场里所能产生的唯有足球。一个识字率不到40%的国家，其他肤色的人和穷人唯一能挑战上层的，也只有足球。某种程度上，这正是巴西足球热情的根源。虽然上等权贵和所谓城市中产阶级竭力排除有色人种，并且拒绝职业足球，但是挡不住无数天赋惊人的有色人种和各种穷人涌入球场。
不管率先雇佣黑人球员的瓦斯科达伽马俱乐部曾被如何抵制，体育精神还是挡不住职业体育的收益，黑人球员挤入了巴西的主流体育。他们从贫民窟、工厂、农地走出，走进体育场，成为万众瞩目的球星。
即便期间多有反复，但是1958年，有着天才政客能力的时任巴西体育协会主席阿维兰热，仍然招入了大量黑人球员，少年天才贝利和加林查也被招入。足协还难得地给所有球员做了身体检查，结果发现了从寄生虫到梅毒的各种疾病。足协解决了问题，而巴西的足球奇迹也就此开始。
阿维兰热，原国际足联主席。全名让-玛丽·福斯坦·戈德弗鲁瓦·德·阿维兰热博士（Dr. Jean-Marie Faustin Goedefroid de Havelange，通常称作若昂·阿维兰热（João Havelange） 是世界上最受尊敬的体育人物之一
很多人喜欢议论贝利和马拉多纳谁更伟大，但是在贝利心中，他可能最关心的是自己和加林查谁更伟大。球王顺从于足协的安排，也顺从于各种俱乐部法则，他成为了巴西足球第一个“神”，并且在29岁时明智地拒绝了国家队的安排。随后的事实证明了他的明智，巴西足协居然派出军人跟随球队，也拉开了巴西24年没有冠军的历史。
与娶了白人的贝利不同，加林查始终不知道什么是俱乐部、什么是训练。他天才的盘带，改变了足球的方法，但是他像巴西人那样生活，结果是1983年49岁时酗酒而死。他死去的日子，新一代巨星苏格拉底正在带头向军政府发出质问：“巴西有着比足球更重要的东西，贫困和暴力要比冠军重要！”
加林查原名曼诺尔·弗朗西斯（Manoel Francisco dos Santos，绰号Garrincha，即“小鸟”，1933年10月28日－1983年1月20日）是巴西足球史上公认的天才，也是争议最大的人物。他的一条腿比另一条短6厘米；他和数十个女人上过床、留下了14个孩子；他3次参加世界杯，2次夺冠；他开车出了车祸令岳母丧命、他自己则死于酗酒。
加林查的死也许象征着一个时代的改变，这个无法与足球相分割的国家开始有了变化。1985年，军政府还政于民、民主化再造，大量球员开始用双脚在欧洲谋生。罗纳尔多、里瓦尔多从贫民窟走出，成为巨富，完全靠着自己的双脚。
但是走不去的人，唯一所有的就是足球了。暴力、血腥总是围绕着巴西足球。真正的足球流氓是巴西球迷，而非其他。当罗纳尔多被问及种族歧视的问题时，他表示自己是白人没有这个问题，而他的黑人母亲却因为自己的肤色被拒绝乘坐电梯。足球到底能给巴西带来多少改变，就可想而知了。
2008年，巴西音乐家阿什尼克以《有毒疗法》命名自己论述足球的新书。足球是不确定的，以国家队来确定一个国家的国运和气质是靠不住的。当前总统卢拉以消灭饥饿、解决贫穷作为衡量政治的指标，而非是足球队的成绩的时候，巴西开始以反世界杯为主题的游行就是必然的。
人民仍然热爱足球，热爱巴西足球，但对于现在的巴西来说，已经绝非冠军可以安抚得了。
更何况，这次巴西已经和冠军说拜拜了。
（注：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。本文编辑：张驰 编辑邮箱：shguancha@sina.com）
评论列表